第56章 優越感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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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嶠青很少會站在班級門口,他一向努力縮減自己的存在感，避免被人看見，恨不得做個隱形人。
這樣受眾人註目禮是頭一次。
周念知道他是在堵自己。
但也是這時，他突然發現,沈嶠青好像長高了很多。
剛進高中時,學校給大家訂制校服,分各種碼數發下去，訂錯了一件,分完大部分以後,發現有一件給錯了，太大，男款XL碼。
沈嶠青排在最後領校服，於是分到這一件不合身的校服，他沒提要換也就沒給他換。
周念記得，校服剛發到的時候,穿在沈嶠青身上特別大，袖子長出一截,肥大褲腳拖在地上，很是滑稽。
他還有點生氣，問要不要幫沈嶠青想辦法換一件。
沈嶠青說不用,說大一點正好,就算再過一段時間也能穿,周念也就隨他去了。
但是,是從什麽時候開始，這件校服穿在沈嶠青身上已經合身了？
以至於周念看到沈嶠青時楞了一楞。
沈嶠青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只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,望著他,從喉嚨底發出聲響：“周念……”
周念回過神,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，直接別開眼神，腳尖調轉方向，朝教室後門去了。
然後發現後門被鎖了。
周念拍了下門：“誰鎖得門啊？開一下。”
教室裏坐門邊的同學說：“壞了，打不開，你從前門進唄。”
周念不爽地盯著這扇門，沒辦法，只好又繞回前門去。
沈嶠青還杵在那，周念沒好氣地說：“讓開。”
沈嶠青往邊上一站，像個騎士迎接他的國王入城，周念一進教室，他也不當門神了，默默地跟在周念身後，直到周念入座，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這下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兩個人之間有點什麽了。
但周念跟沈嶠青是從什麽時候起有貓膩的呢？誰知道啊。好像從生日會時，沈嶠青給周念摘抑制項圈那時開始就不太對勁。
課間操。
（1）班分男女排好兩列。
宋老師看了看站在男生隊列最前面的沈嶠青，忽地說：“你現在是長得越來越高了，有點太高了吧。給你換個位置。”
說完，揪著沈嶠青的袖子往後走：“往後面排些。”
不停地比對著他跟其他男學生的身高，往後，再往後，到了周念附近。
周念下意識覺得有點不妙。
果然，聽見宋老師說：“嗯，差不多。你排這裏吧。”
把沈嶠青插在周念前一個。
什麽孽緣？
不快的情緒像是一潑油澆在熱炭上，濺出火星子，他的目光簡直要把沈嶠青的後腦勺燒出個洞來。
沈嶠青的肩頸肉眼可見地無比僵硬，沒敢回頭。
真煩。
周念想。
做完早操，校長在臺上講話。
周念目視前方，想不看到沈嶠青也沒辦法，他們的位置差不多在最後了，旁邊有別的同學在偷偷說話。
這時，沈嶠青好像想要轉過頭來，才剛要動作，周念兇巴巴地低聲說：“別動。站好。”
沈嶠青便像聽見命令，站立原地，冰雕一樣，一動不敢動。
早操解散。
學生們各自回教室，還有休息時間。
在人群最後，周念慢慢走，故意躲開沈嶠青。
羅鑫蹭到他身邊，賤兮兮地說：“你又跟沈嶠青吵架了啊？”
周念對他也沒好臉色：“關你什麽事？”
羅鑫厚臉皮地說：“我隨口一問嘛，別生氣啊。之前我看你們晚上會一起回家，我其實一直想問，你是不是在跟他……在跟他談戀愛啊？”
“沒。”字音像是從周念的嘴裏自行蹦出來，他臉燒了下，說，“我跟他沒關系。說了八百遍是同學關系。”
羅鑫：“哦……”
周念總覺得他陰陽怪氣的：“你‘哦’什麽‘哦’啊？”
羅鑫提醒他：“你要記得你答應了我，下回英語考試我要是能考到140就跟我去約會啊。”
羅鑫不說的話，周念真的快忘了，他說：“知道了，我不會爽約的。”
但說到這裏，讓周念想起一件事來。
他之前跟聶巍用期末考試成績打賭，誰輸了就要聽從對方的要求，現在算是他贏了，可他瑣事纏身，一直沒去找聶巍。
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。
正想著，某個少白頭就從他面前路過。
周念：“餵！”
聶巍回過頭，看他一眼。
周圍人都註意到他們的動靜，還以為聶巍不會搭理周念，然後就看見聶巍乖乖走到了周念面前，問：“要我做什麽？”
兩人心照不宣，像是明白對方大概要說什麽。
可真看到聶巍了，周念又卡殼，他想不到要聶巍做什麽好，他一向不是個會為難別人的人。
聶巍很中二擺個耍酷的pose看著他，見周念不說話，看一眼手表，說：“那有什麽事的話，到時候再說吧，正好我也想找你。”
聶巍有什麽事要找他？周念奇怪，總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下午放學。
聶巍主動來他們班，隨便攔了個同學，說：“叫一下周念。”
周念跟著他下了樓，離開教學樓，穿過紫藤花的長廊，到盡頭處。
聶巍停下腳步，忽地說：“周六那天，我看到你去藥店買omega抑制藥了。”
一點預告都沒有，直接拋出個炸彈，周念還沒反應過來就炸完了。
周念覺得自己應該很驚惶害怕才是，比如被沈嶠青發現時，比如被大哥發現時，比如被羅鑫發現時，但是這次沒有，可能已經慌了很多次了。
他麻木了。
也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曝光自己是omega身份的準備，所以視死如歸。
四周靜悄悄的。
周念問：“……你這是在威脅我嗎？”
但聽聶巍的語氣總覺得不像，還是那個死人語氣。
聶巍：“不是，就是告訴你一下。”
“我就說這人怎虛偽吧？你是omega就omega嘛，裝什麽beta啊。”
周念心情很微妙，微妙的竟然對聶巍這臭屁的態度覺得很舒坦。因為和以前一模一樣，聶巍沒有因為他是omega就對他改變態度。
周念故意笑了一聲：“這不是給你留面子嗎？要是明擺著告訴你你連個omega都考不過，你不是得更丟人？”
聶巍朝向他：“什麽啊，考試關omega、beta什麽事，你又不是分化成omega就變笨了。我又不好面子，是你好面子。我一直等著你跟我說要做什麽。”
“結果現在開學都好幾天了，你也沒來找我。說吧，你到底要我做什麽？”
這是周念最近難得的心情放松的時刻，他沈吟兩聲：“嗯……沒想好。”
聶巍：“想了那麽久你還沒想好啊？那你慢慢想吧，我也沒規定有效期，你什麽時候想好什麽時候告訴他。”
周念覺得他這人也是真奇葩，說完，竟然若無其事地掏出本書，坐在長廊的美人靠上自顧自地看起書來。
但，反而是這種若無其事，讓周念覺得很舒服，非常舒服。
不知道該說聶巍神經大條還是漠不關心，反正，這是個真正知曉了他的omega身份還完全不在意的人。
也可能因為聶巍是beta，完全感知不到信息素吧？
周念在他身邊坐下，問：“看什麽書呢？”
聶巍把書封給他展示了一下，說：“加繆的《局外人》。”
周念說：“我還以為你課外看的也會是關於數學的書呢。”
聶巍自大地說：“就數學考試那點內容，平時隨便看下課本不就好了？”
周念：“……”
果然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。
周念不再跟他搭話，但當下又覺得坐在這個人身邊還挺自在的，於是只自己坐在一旁發呆。
什麽都不想。
就發呆。
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精神放松過了。
夕陽西下。
日光漸漸黯了。
聶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面包，拆開包裝。
周念看了一眼，聶巍撕了半塊面包給他，問：“要吃嗎？”
周念沒跟他客氣，拿過來，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，慢慢吃了。
他吃完面包時，聶巍也收起了書。
聶巍看著他，欲言又止。
周念：“幹嘛？”
聶巍慢吞吞地說：“你是因為分化成omega所以才那麽郁悶嗎？我覺得根本不需要郁悶啊。”
“反正，我認可的周念就是周念，不加別的定語，跟你是什麽第二性別都沒關系。”
“就算學校裏別人知道你是omega又怎麽樣？無所謂吧？那些人根本不配被你放在心上。起碼要到我這種地步，才應該被你介意吧？”
他們還是頭一回說了這麽多話。
周念聽他說這些孩子氣的話，居然覺得挺可愛的，這才是他原本日常生活中該有的對話。
“……我又不需要你認可。你別老是單方面把我當成對手，你說你老比不過我，成天氣呼呼的，你累不累啊？”
聶巍說：“不累。”
說著，他看向周念身後的某個方向，又冷不丁地說：“沈嶠青在看我們呢。”
周念沒回頭。
他只嘆了口氣，抱怨說：“真煩。”
聶巍就事論事地評價：“你這話說得可真渣。”
他好奇地說：“雖然我之前就發現你們倆的關系好像有了微妙的變化，但到了前幾天，我發現你是omega，才想通了，是因為這個，所以你才冷落沈嶠青嗎？”
“你們這回真分手了？”
不知道是不是憋太久了。
周念現在也沒別的朋友可以談心，聶巍這人雖然不是他的朋友，但是，直覺告訴他聶巍可以信任。
周念心底湧起一股沖動，推動他的傾訴欲，說出口：“我覺得，我跟沈嶠青就不是一路人……”
聶巍是個很好的聽眾，點點頭。
周念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，說：“想想都煩，跟你說也說不清。”
聶巍很誠實地說：“說實話，我其實不是真的關心。我只是希望，不要影響你下次考試的狀態，省的我到時候勝之不武。”
周念怔了下，這回是真的笑了。
他哈哈大笑起來。
像是在發洩什麽一樣，笑得停不下來。
聶巍挺懵的：“你笑什麽啊？”
周念：“你看上去挺酷的，其實就是個書呆子吧。”
聶巍辯駁說：“不，我只是勝負欲比較強，很不服輸，還有點強迫癥，我的愛好是很廣泛的，我業餘在家還會做手工。”
周念來了興趣：“是嗎？那我可以去看嗎？對哦，上次還看你背著小提琴，你會拉小提琴啊？考過級嗎？”
聶巍：“九級。”
周念“唔”了一聲：“很厲害嘛。”
聶巍咂舌：“你是不是在諷刺我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鋼琴十級啊。”
周念問：“你喜歡什麽曲子啊？”
兩人越聊越起勁，從音樂聊到小說，從小說聊到科學，又從科學聊到哲學，亂七八糟，聶巍什麽都接得上來，仿佛說不出來就是輸給他了一樣。
周念覺得他這人，確實怪好玩的。
周念久違地得到了放松，像是擺脫了籠罩著他的黑影，暫時回到了明媚的校園生活中。
最重要的是，聶巍還是個beta，不會讓他感覺到威脅感。
聊著聊著，天黑了，晚自習的預備鈴也響了。
周念總結說：“我們倆別整天比來比去了吧，要不，我們交朋友吧？怎麽樣？”
他沖聶巍展顏一笑，很是明亮。
聶巍被晃了下眼，別扭地說：“交朋友歸交朋友，比賽歸比賽，又不是成了朋友就不能比了。”
周念起身，爽朗地說：“行。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去你家看你做的小火車啊？”
聶巍想了想，悶悶地說：“那，這周日吧，我也沒有朋友來找我玩。”
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說什麽呢，你現在不是有一個朋友了嗎？好了，上課了，得回去了。我走了。”
周念從長廊的一端拾級而下，沈嶠青正等在那，真像只跟腳狗一樣。
周念現在心情明朗了一些，也能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了：“有什麽事嗎？你也用不著像個變態整天跟著我吧？這真的挺嚇人的，你知道嗎？”
沈嶠青：“對不起。”
周念嗤笑一聲：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每次說對不起，說完下回還是不改。我大哥說了，下回要是再抓到你跟蹤我，就把你送局子裏去，你別惦記著我會心軟。”
沈嶠青提了個塑料袋問：“你餓不餓啊？我看你就吃了半個面包，不夠吃吧？我給你買了面包和飲料。”
周念頤指氣使地說：“拿來吧。”
沈嶠青把袋子給他，周念打開一看，是一個香噴噴的黃油菠蘿包，跟一杯凍檸茶。
東西不稀奇。
但他記性太好，他記得的，這是他第一次遇見沈嶠青時買給沈嶠青吃的面包。
一下子勾起他心頭的很多回憶。
到今年是第九年。
九年，就是養一條狗也充滿感情了，更何況是一個人。
“叮鈴鈴。”
上課鈴響起來。
趕不上回教室了。
周念心頭有什麽東西松懈下來。
鈴聲響盡，停止。
在暗處。
沈嶠青彎下了脊背，傾身，周念看到一旁他的影子，像是一只乖巧坐下來的狗。
沈嶠青說：“周念，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惡意，但我大概是挺陰暗的。你罵我罵得很對。但你不喜歡的話，我以後就不說了。我總不想沾染到你，你就像是我的太陽一樣。”
“我想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，我只做你的默默無聞的影子就好了。”
“我會想盡辦法救我媽媽的，他一定會沒事的。”
“你讓我去找警察，我就去找警察，好不好？我聽你的話。”
這番話換在幾個月前，他們沒分化的時候，會讓周念充滿優越感，享受這種卑劣的主仆關系。
但現在不一樣了。
“算了吧。”周念挺洩氣的，說，“我是沒成年的小孩子，你也是個小孩子，又不能真的做到什麽，大人的事就交給大人去做的，如果有需要我們做的我們再配合。”
沈叔叔這事讓周念挺挫敗的，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還很弱小，還是個不被大人放在眼裏的小朋友。
別說幫忙了。
感覺都沒有人認真聽他說話嘛。
而且在隱隱之中，周念愈發感覺到沈嶠青的可怕之處。
他的生活好像一碰上沈嶠青就會被變得混亂失序。
沈嶠青很卑微地望著他，說：“周念，你別不要我。”
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，周念貌似冷酷地說：“首先，別這麽跟我說話，我很不喜歡聽，沈嶠青。”
沈嶠青慌張無措地看著他，像是無計可施，急得快哭了。
多可憐啊。尤其是配上他這張貌似純良的臉蛋。
周念說：“沈嶠青，別做我的狗了，我不需要狗。”
“不要和我裝可憐了。”
“你這個人，你說想做我的狗就做我的狗，我說不行你就非黏上來，我讓你別舔你還舔；然後你覺得是為我好，要隱瞞我要遠離我，你又擅自做決定，對我冷淡，對我視而不見。”
“你說，這算怎麽回事呢？有乖狗狗是這樣的嗎？你的主導權真的交到我手上了嗎？”
沈嶠青：“不是……”
周念擡手：“別跟我說什麽是不是的，我不想聽你狡辯。你看，你現在覺得你又可以舔我了，就搖著尾巴回來，覺得裝一下可憐，再拿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面包給我，就能勾起我的心軟蟲，讓我原諒你是吧？”
在這一時。
遲緩地，安穩地，周念感覺自己又把沈嶠青捏在掌心了。
盡管他是正在做遠離沈嶠青的事。
“你媽媽的事是你媽媽的事，你的事是你的事，你媽的事我還會繼續關註，但你就不了。”
“說實話，我現在完全搞不清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，沈嶠青，我真的認識你嗎？”
沈嶠青臉色越發蒼白，想討好他，又不知該如何討好：“周念……”
恰好在這時。
旁邊炸起教導主任的訓斥聲：“你們倆不上課的在那幹什麽呢？哪個班的？給我過來，扣紀律分！”
周念：“……”
沈嶠青：“……”
兩個小朋友一齊被抓過去，一人扣一分。
然後又被班主任叫去罵。
宋老師黑著臉問：“晚自習都開始了，你們在外面晃來晃去說什麽呢？”
沈嶠青主動說：“周念是在關心我，一時忘了時間。我家裏不是出事了嗎？他是出於好心，老師，你別怪我，要怪就怪我，我太沮喪了，他才主動安慰我的。”
沈嶠青一打感情牌，宋老師無話可說。
沈嶠青這學生慘是真的慘，他們幾個老師私底下也有討論他的家事，誰提起來不得唏噓兩句啊？
也虧沈嶠青看上去挺堅強的，都沒影響他認認真真地完成暑假作業。
宋老師揮揮手：“行了行了，唉，下回別這樣了，快回去吧。”
但從這一天起，有好幾天，在學校，周念沒跟沈嶠青說一句話。
倒也不是孩子氣地不想跟他說話，主要是，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周念回頭想想，以前他們私下在一起，也多是他主動關心沈嶠青，要麽就是偷偷親一下，或者討論作業，另外的說起來，還真沒什麽共同話題。
周三。
學完英語課本的一個單元，老師安排了隨堂測試，因為只是小考，第二天考卷就批閱出來了。
周念考了147。
羅鑫正好考到140，他雀躍不已地拿著卷子來找周念：“這下你該跟我一起去看電影首映禮了吧？”
周念說：“你考卷先給我看看。”
羅鑫害怕：“幹嘛？”
周念直白地說：“我看看有沒有地方漏扣分的。”
羅鑫更害怕了，死死捂住考卷不給周念：“落子無悔，老師成績都登記好了，140就是140，你說過你不耍賴的啊。”
周念哼了一聲：“怕什麽啊？沒見過你這麽菜的alpha。”
“不就是一起去參加個活動嗎？去就去唄，但這不算約會啊，等一參加完我就走，吃飯看電影就算了吧。”
饒是如此，羅鑫還是受寵若驚：“好。到時候你來就行。”
不管是羅鑫還是沈嶠青都挺煩的。
周日，周念背上裝著作業的書包，上聶巍家去了，約好了要去聶巍家看他的小工作室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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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受眾人註目禮是頭一次。
周念知道他是在堵自己。
但也是這時，他突然發現,沈嶠青好像長高了很多。
剛進高中時,學校給大家訂制校服,分各種碼數發下去，訂錯了一件,分完大部分以後,發現有一件給錯了，太大，男款XL碼。
沈嶠青排在最後領校服，於是分到這一件不合身的校服，他沒提要換也就沒給他換。
周念記得，校服剛發到的時候,穿在沈嶠青身上特別大，袖子長出一截,肥大褲腳拖在地上，很是滑稽。
他還有點生氣，問要不要幫沈嶠青想辦法換一件。
沈嶠青說不用,說大一點正好,就算再過一段時間也能穿,周念也就隨他去了。
但是,是從什麽時候開始，這件校服穿在沈嶠青身上已經合身了？
以至於周念看到沈嶠青時楞了一楞。
沈嶠青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只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,望著他,從喉嚨底發出聲響：“周念……”
周念回過神,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，直接別開眼神，腳尖調轉方向，朝教室後門去了。
然後發現後門被鎖了。
周念拍了下門：“誰鎖得門啊？開一下。”
教室裏坐門邊的同學說：“壞了，打不開，你從前門進唄。”
周念不爽地盯著這扇門，沒辦法，只好又繞回前門去。
沈嶠青還杵在那，周念沒好氣地說：“讓開。”
沈嶠青往邊上一站，像個騎士迎接他的國王入城，周念一進教室，他也不當門神了，默默地跟在周念身後，直到周念入座，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這下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兩個人之間有點什麽了。
但周念跟沈嶠青是從什麽時候起有貓膩的呢？誰知道啊。好像從生日會時，沈嶠青給周念摘抑制項圈那時開始就不太對勁。
課間操。
（1）班分男女排好兩列。
宋老師看了看站在男生隊列最前面的沈嶠青，忽地說：“你現在是長得越來越高了，有點太高了吧。給你換個位置。”
說完，揪著沈嶠青的袖子往後走：“往後面排些。”
不停地比對著他跟其他男學生的身高，往後，再往後，到了周念附近。
周念下意識覺得有點不妙。
果然，聽見宋老師說：“嗯，差不多。你排這裏吧。”
把沈嶠青插在周念前一個。
什麽孽緣？
不快的情緒像是一潑油澆在熱炭上，濺出火星子，他的目光簡直要把沈嶠青的後腦勺燒出個洞來。
沈嶠青的肩頸肉眼可見地無比僵硬，沒敢回頭。
真煩。
周念想。
做完早操，校長在臺上講話。
周念目視前方，想不看到沈嶠青也沒辦法，他們的位置差不多在最後了，旁邊有別的同學在偷偷說話。
這時，沈嶠青好像想要轉過頭來，才剛要動作，周念兇巴巴地低聲說：“別動。站好。”
沈嶠青便像聽見命令，站立原地，冰雕一樣，一動不敢動。
早操解散。
學生們各自回教室，還有休息時間。
在人群最後，周念慢慢走，故意躲開沈嶠青。
羅鑫蹭到他身邊，賤兮兮地說：“你又跟沈嶠青吵架了啊？”
周念對他也沒好臉色：“關你什麽事？”
羅鑫厚臉皮地說：“我隨口一問嘛，別生氣啊。之前我看你們晚上會一起回家，我其實一直想問，你是不是在跟他……在跟他談戀愛啊？”
“沒。”字音像是從周念的嘴裏自行蹦出來，他臉燒了下，說，“我跟他沒關系。說了八百遍是同學關系。”
羅鑫：“哦……”
周念總覺得他陰陽怪氣的：“你‘哦’什麽‘哦’啊？”
羅鑫提醒他：“你要記得你答應了我，下回英語考試我要是能考到140就跟我去約會啊。”
羅鑫不說的話，周念真的快忘了，他說：“知道了，我不會爽約的。”
但說到這裏，讓周念想起一件事來。
他之前跟聶巍用期末考試成績打賭，誰輸了就要聽從對方的要求，現在算是他贏了，可他瑣事纏身，一直沒去找聶巍。
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。
正想著，某個少白頭就從他面前路過。
周念：“餵！”
聶巍回過頭，看他一眼。
周圍人都註意到他們的動靜，還以為聶巍不會搭理周念，然後就看見聶巍乖乖走到了周念面前，問：“要我做什麽？”
兩人心照不宣，像是明白對方大概要說什麽。
可真看到聶巍了，周念又卡殼，他想不到要聶巍做什麽好，他一向不是個會為難別人的人。
聶巍很中二擺個耍酷的pose看著他，見周念不說話，看一眼手表，說：“那有什麽事的話，到時候再說吧，正好我也想找你。”
聶巍有什麽事要找他？周念奇怪，總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下午放學。
聶巍主動來他們班，隨便攔了個同學，說：“叫一下周念。”
周念跟著他下了樓，離開教學樓，穿過紫藤花的長廊，到盡頭處。
聶巍停下腳步，忽地說：“周六那天，我看到你去藥店買omega抑制藥了。”
一點預告都沒有，直接拋出個炸彈，周念還沒反應過來就炸完了。
周念覺得自己應該很驚惶害怕才是，比如被沈嶠青發現時，比如被大哥發現時，比如被羅鑫發現時，但是這次沒有，可能已經慌了很多次了。
他麻木了。
也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曝光自己是omega身份的準備，所以視死如歸。
四周靜悄悄的。
周念問：“……你這是在威脅我嗎？”
但聽聶巍的語氣總覺得不像，還是那個死人語氣。
聶巍：“不是，就是告訴你一下。”
“我就說這人怎虛偽吧？你是omega就omega嘛，裝什麽beta啊。”
周念心情很微妙，微妙的竟然對聶巍這臭屁的態度覺得很舒坦。因為和以前一模一樣，聶巍沒有因為他是omega就對他改變態度。
周念故意笑了一聲：“這不是給你留面子嗎？要是明擺著告訴你你連個omega都考不過，你不是得更丟人？”
聶巍朝向他：“什麽啊，考試關omega、beta什麽事，你又不是分化成omega就變笨了。我又不好面子，是你好面子。我一直等著你跟我說要做什麽。”
“結果現在開學都好幾天了，你也沒來找我。說吧，你到底要我做什麽？”
這是周念最近難得的心情放松的時刻，他沈吟兩聲：“嗯……沒想好。”
聶巍：“想了那麽久你還沒想好啊？那你慢慢想吧，我也沒規定有效期，你什麽時候想好什麽時候告訴他。”
周念覺得他這人也是真奇葩，說完，竟然若無其事地掏出本書，坐在長廊的美人靠上自顧自地看起書來。
但，反而是這種若無其事，讓周念覺得很舒服，非常舒服。
不知道該說聶巍神經大條還是漠不關心，反正，這是個真正知曉了他的omega身份還完全不在意的人。
也可能因為聶巍是beta，完全感知不到信息素吧？
周念在他身邊坐下，問：“看什麽書呢？”
聶巍把書封給他展示了一下，說：“加繆的《局外人》。”
周念說：“我還以為你課外看的也會是關於數學的書呢。”
聶巍自大地說：“就數學考試那點內容，平時隨便看下課本不就好了？”
周念：“……”
果然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。
周念不再跟他搭話，但當下又覺得坐在這個人身邊還挺自在的，於是只自己坐在一旁發呆。
什麽都不想。
就發呆。
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精神放松過了。
夕陽西下。
日光漸漸黯了。
聶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面包，拆開包裝。
周念看了一眼，聶巍撕了半塊面包給他，問：“要吃嗎？”
周念沒跟他客氣，拿過來，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，慢慢吃了。
他吃完面包時，聶巍也收起了書。
聶巍看著他，欲言又止。
周念：“幹嘛？”
聶巍慢吞吞地說：“你是因為分化成omega所以才那麽郁悶嗎？我覺得根本不需要郁悶啊。”
“反正，我認可的周念就是周念，不加別的定語，跟你是什麽第二性別都沒關系。”
“就算學校裏別人知道你是omega又怎麽樣？無所謂吧？那些人根本不配被你放在心上。起碼要到我這種地步，才應該被你介意吧？”
他們還是頭一回說了這麽多話。
周念聽他說這些孩子氣的話，居然覺得挺可愛的，這才是他原本日常生活中該有的對話。
“……我又不需要你認可。你別老是單方面把我當成對手，你說你老比不過我，成天氣呼呼的，你累不累啊？”
聶巍說：“不累。”
說著，他看向周念身後的某個方向，又冷不丁地說：“沈嶠青在看我們呢。”
周念沒回頭。
他只嘆了口氣，抱怨說：“真煩。”
聶巍就事論事地評價：“你這話說得可真渣。”
他好奇地說：“雖然我之前就發現你們倆的關系好像有了微妙的變化，但到了前幾天，我發現你是omega，才想通了，是因為這個，所以你才冷落沈嶠青嗎？”
“你們這回真分手了？”
不知道是不是憋太久了。
周念現在也沒別的朋友可以談心，聶巍這人雖然不是他的朋友，但是，直覺告訴他聶巍可以信任。
周念心底湧起一股沖動，推動他的傾訴欲，說出口：“我覺得，我跟沈嶠青就不是一路人……”
聶巍是個很好的聽眾，點點頭。
周念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，說：“想想都煩，跟你說也說不清。”
聶巍很誠實地說：“說實話，我其實不是真的關心。我只是希望，不要影響你下次考試的狀態，省的我到時候勝之不武。”
周念怔了下，這回是真的笑了。
他哈哈大笑起來。
像是在發洩什麽一樣，笑得停不下來。
聶巍挺懵的：“你笑什麽啊？”
周念：“你看上去挺酷的，其實就是個書呆子吧。”
聶巍辯駁說：“不，我只是勝負欲比較強，很不服輸，還有點強迫癥，我的愛好是很廣泛的，我業餘在家還會做手工。”
周念來了興趣：“是嗎？那我可以去看嗎？對哦，上次還看你背著小提琴，你會拉小提琴啊？考過級嗎？”
聶巍：“九級。”
周念“唔”了一聲：“很厲害嘛。”
聶巍咂舌：“你是不是在諷刺我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鋼琴十級啊。”
周念問：“你喜歡什麽曲子啊？”
兩人越聊越起勁，從音樂聊到小說，從小說聊到科學，又從科學聊到哲學，亂七八糟，聶巍什麽都接得上來，仿佛說不出來就是輸給他了一樣。
周念覺得他這人，確實怪好玩的。
周念久違地得到了放松，像是擺脫了籠罩著他的黑影，暫時回到了明媚的校園生活中。
最重要的是，聶巍還是個beta，不會讓他感覺到威脅感。
聊著聊著，天黑了，晚自習的預備鈴也響了。
周念總結說：“我們倆別整天比來比去了吧，要不，我們交朋友吧？怎麽樣？”
他沖聶巍展顏一笑，很是明亮。
聶巍被晃了下眼，別扭地說：“交朋友歸交朋友，比賽歸比賽，又不是成了朋友就不能比了。”
周念起身，爽朗地說：“行。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去你家看你做的小火車啊？”
聶巍想了想，悶悶地說：“那，這周日吧，我也沒有朋友來找我玩。”
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說什麽呢，你現在不是有一個朋友了嗎？好了，上課了，得回去了。我走了。”
周念從長廊的一端拾級而下，沈嶠青正等在那，真像只跟腳狗一樣。
周念現在心情明朗了一些，也能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了：“有什麽事嗎？你也用不著像個變態整天跟著我吧？這真的挺嚇人的，你知道嗎？”
沈嶠青：“對不起。”
周念嗤笑一聲：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每次說對不起，說完下回還是不改。我大哥說了，下回要是再抓到你跟蹤我，就把你送局子裏去，你別惦記著我會心軟。”
沈嶠青提了個塑料袋問：“你餓不餓啊？我看你就吃了半個面包，不夠吃吧？我給你買了面包和飲料。”
周念頤指氣使地說：“拿來吧。”
沈嶠青把袋子給他，周念打開一看，是一個香噴噴的黃油菠蘿包，跟一杯凍檸茶。
東西不稀奇。
但他記性太好，他記得的，這是他第一次遇見沈嶠青時買給沈嶠青吃的面包。
一下子勾起他心頭的很多回憶。
到今年是第九年。
九年，就是養一條狗也充滿感情了，更何況是一個人。
“叮鈴鈴。”
上課鈴響起來。
趕不上回教室了。
周念心頭有什麽東西松懈下來。
鈴聲響盡，停止。
在暗處。
沈嶠青彎下了脊背，傾身，周念看到一旁他的影子，像是一只乖巧坐下來的狗。
沈嶠青說：“周念，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惡意，但我大概是挺陰暗的。你罵我罵得很對。但你不喜歡的話，我以後就不說了。我總不想沾染到你，你就像是我的太陽一樣。”
“我想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，我只做你的默默無聞的影子就好了。”
“我會想盡辦法救我媽媽的，他一定會沒事的。”
“你讓我去找警察，我就去找警察，好不好？我聽你的話。”
這番話換在幾個月前，他們沒分化的時候，會讓周念充滿優越感，享受這種卑劣的主仆關系。
但現在不一樣了。
“算了吧。”周念挺洩氣的，說，“我是沒成年的小孩子，你也是個小孩子，又不能真的做到什麽，大人的事就交給大人去做的，如果有需要我們做的我們再配合。”
沈叔叔這事讓周念挺挫敗的，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還很弱小，還是個不被大人放在眼裏的小朋友。
別說幫忙了。
感覺都沒有人認真聽他說話嘛。
而且在隱隱之中，周念愈發感覺到沈嶠青的可怕之處。
他的生活好像一碰上沈嶠青就會被變得混亂失序。
沈嶠青很卑微地望著他，說：“周念，你別不要我。”
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，周念貌似冷酷地說：“首先，別這麽跟我說話，我很不喜歡聽，沈嶠青。”
沈嶠青慌張無措地看著他，像是無計可施，急得快哭了。
多可憐啊。尤其是配上他這張貌似純良的臉蛋。
周念說：“沈嶠青，別做我的狗了，我不需要狗。”
“不要和我裝可憐了。”
“你這個人，你說想做我的狗就做我的狗，我說不行你就非黏上來，我讓你別舔你還舔；然後你覺得是為我好，要隱瞞我要遠離我，你又擅自做決定，對我冷淡，對我視而不見。”
“你說，這算怎麽回事呢？有乖狗狗是這樣的嗎？你的主導權真的交到我手上了嗎？”
沈嶠青：“不是……”
周念擡手：“別跟我說什麽是不是的，我不想聽你狡辯。你看，你現在覺得你又可以舔我了，就搖著尾巴回來，覺得裝一下可憐，再拿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面包給我，就能勾起我的心軟蟲，讓我原諒你是吧？”
在這一時。
遲緩地，安穩地，周念感覺自己又把沈嶠青捏在掌心了。
盡管他是正在做遠離沈嶠青的事。
“你媽媽的事是你媽媽的事，你的事是你的事，你媽的事我還會繼續關註，但你就不了。”
“說實話，我現在完全搞不清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，沈嶠青，我真的認識你嗎？”
沈嶠青臉色越發蒼白，想討好他，又不知該如何討好：“周念……”
恰好在這時。
旁邊炸起教導主任的訓斥聲：“你們倆不上課的在那幹什麽呢？哪個班的？給我過來，扣紀律分！”
周念：“……”
沈嶠青：“……”
兩個小朋友一齊被抓過去，一人扣一分。
然後又被班主任叫去罵。
宋老師黑著臉問：“晚自習都開始了，你們在外面晃來晃去說什麽呢？”
沈嶠青主動說：“周念是在關心我，一時忘了時間。我家裏不是出事了嗎？他是出於好心，老師，你別怪我，要怪就怪我，我太沮喪了，他才主動安慰我的。”
沈嶠青一打感情牌，宋老師無話可說。
沈嶠青這學生慘是真的慘，他們幾個老師私底下也有討論他的家事，誰提起來不得唏噓兩句啊？
也虧沈嶠青看上去挺堅強的，都沒影響他認認真真地完成暑假作業。
宋老師揮揮手：“行了行了，唉，下回別這樣了，快回去吧。”
但從這一天起，有好幾天，在學校，周念沒跟沈嶠青說一句話。
倒也不是孩子氣地不想跟他說話，主要是，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周念回頭想想，以前他們私下在一起，也多是他主動關心沈嶠青，要麽就是偷偷親一下，或者討論作業，另外的說起來，還真沒什麽共同話題。
周三。
學完英語課本的一個單元，老師安排了隨堂測試，因為只是小考，第二天考卷就批閱出來了。
周念考了147。
羅鑫正好考到140，他雀躍不已地拿著卷子來找周念：“這下你該跟我一起去看電影首映禮了吧？”
周念說：“你考卷先給我看看。”
羅鑫害怕：“幹嘛？”
周念直白地說：“我看看有沒有地方漏扣分的。”
羅鑫更害怕了，死死捂住考卷不給周念：“落子無悔，老師成績都登記好了，140就是140，你說過你不耍賴的啊。”
周念哼了一聲：“怕什麽啊？沒見過你這麽菜的alpha。”
“不就是一起去參加個活動嗎？去就去唄，但這不算約會啊，等一參加完我就走，吃飯看電影就算了吧。”
饒是如此，羅鑫還是受寵若驚：“好。到時候你來就行。”
不管是羅鑫還是沈嶠青都挺煩的。
周日，周念背上裝著作業的書包，上聶巍家去了，約好了要去聶巍家看他的小工作室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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